我本以为我早就彻彻底底地摆脱了虚无主义的魔爪,而在悲观主义、现实主义和唯物主义等等看似“有力”的武器辅助下继续着稳步前进的生活,那些偶尔为死亡之思而扼腕痛泣的夜晚不过是偶然的意外,可是,在经历了一个如此令人胆寒的夜晚之后,我才意识到我并没有能够彻底摆脱这个如此庞大黏稠的恶心敌人的底气。
真是太令人意外了,当我一直无法安心地入眠。
此时还是深夜,在黑暗的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我勉强侧卧在床上,微眯着眼,不受控制地打量房间里每一个隐约的角落。我多么希望能够安稳地入眠啊,可是我的神经却紧绷到了极致,每一点响动都会激得我迟疑而恐惧地望向声音的来源。我无法阖上眼皮,一是无法不担心房间里可能会出现的魑魅魍魉,二是眼皮遮挡住微弱光亮后的黑暗会诱发我体内躁动的狂妄的关于各种怪兽与我的终结的想象。我也不能平躺,放松每一块肌肉,因为这样我就只能任人宰割地望向天花板,所以我绷紧了每一块肌肉,痛苦地侧卧着。而每当我因为疲惫终于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那寄生在我体内的恶心怪兽便会立刻张牙舞爪地偷袭我的生命力,将我立刻赶回紧张的清醒中……我和黑暗中的魔鬼对峙了好久好久,直到我疲倦到失去张开双眼的力气,我才得以狼狈地入睡。
大约凌晨四五点,我当然是被噩梦惊醒,但此刻并非是噩梦的终结,而是名为“清醒”的噩梦的开始。
此刻的我并没有入睡前的那份理智,只是凭借着本能畏惧晨曦未能透过厚帘的黑暗,我本能地渴望闭目凝神,却又本能地睁眼呆视。不知谁家的公鸡阳痿般无力哀恸的鸣叫从窗外飘进我的卧室,久久回荡,绵绵不绝,仿佛是夜幕下印斯茅斯的阴霾,彷佛是墙中之鼠腐烂的低语,让已经不省人事的我脊背发凉,痉挛般止不住地颤抖。
直到天真正启明,光明驱散了空气里的每一粒黑暗,我才勉强睡去。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我感到自己的身体与灵魂都已被抽空。躺在床上凝视着天花板,缓了好一阵才攒上一口气坐了起来,昨晚恐怖的情景历历在目,只是回想就让我接近窒息。
我第一时间把昨晚的恶寒情景在网络上转述给了柳君,柳君只是略惊讶地感慨一二句,并无向更深探讨的意愿。
对此我也不能说上什么,因为我们都逐渐被社会训导成为了俗常的功利现实的人,正是用现实的名利蒙蔽自己的双眼,阉割自己的思绪,我们才得以摆脱虚无主义的追杀,拥抱忙碌的安宁,这也是我对柳君的反应毫无意外的原因。
这也是我无法对昨晚的异动一笑了之的原因,我知道有些东西,一旦改变,就再也无法复原,思想上的觉醒也是如此:一旦意识到人生的真相,即便再想回到原来的幻想中,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安心地沉沦于虚无的怀抱,只能用永世的辛劳来抵消这份意识的痛苦。
柳君曾向我抱怨过人类记忆的无情,我“人或许不能主动忘记,但能选择主动铭记”的答复此刻显得万分讽刺。不同于柳君那如同青春期一般来去匆匆的伤感期,我的痛苦来得更早也更深,折磨我一晚的死亡之思仿佛正在讥笑我的记忆,讥笑我无法选择忘记,讥笑我被动得荒谬的记忆。
放下手机,我仍是无言,闭上双眼,往昔的思绪与清谈都已不复存在,我只能感受到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
我,大抵是不能再寻求忘却了吧。
不知为何,我痛恨受拘束的人生,热情地赞颂人个体生命的珍贵与自由,所以我不能不对追杀我十数载的死亡之思感到愤怒!
我痛恨被动的人生!我痛恨被人掌握的滋味!我痛恨你,虚无的死亡之思!我要向你宣战!我要击垮你,在你的尸体上痛痛快快地践踏你!
你这个纠缠不休的鬼魂!既然我无法彻彻底底地忘记你、回避你然后拜托你,那么我将直面你!我会牢记你那阴险恶心的模样,我会牢记你那愚蠢拙劣的诡计,我会死死地盯着你,决不放过你每一点猥琐的动作,决不会将任何一个温和的夜晚留给你!等着吧,等着吧,等待你的将永远只有战斗!是我的伏击!是我永不停歇的追杀!
我要将你的尸体撕成碎片,将你的灵魂撕成碎片,将你的记忆撕成碎片,将你的一切撕成碎片,将你的一切撕成碎片!
即便我会失败,即便我最终会因为死亡而倒下,我仍然会胜利,因为我会骄傲地死去,我能够说我并没有虚度这一生,我便已经战胜了你———虚无的死亡之思!那时,我会微笑着在你那庞大恶臭的尸体上心满意足地死去,我会自豪地说:“我胜利了。”